锦言

搞点东西。更新不保证 啥都随缘。

有玉在齐

*温锦言

*是齐衡,我的意难平



 

  齐衡前头十几年过得不错,少年时代也说得上是无忧无虑。京城里有不少的人家,总是感叹家宅不宁后院腌臜,每日跟在火炉里似的过着日子。齐衡也不过是听身边儿的不为念叨这么两句,从未往心里头去过。

 

  他家中很好,齐国公府豪门大户,又有皇后娘娘庇佑,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皇亲国戚。若是谈前程,他自然也不必忧心,祖上荫封,便是他齐衡死后尚且能有两三代的荫庇。齐衡打小便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公子,他母亲虽然严厉,却终究是要对他有求必应。

 

  齐衡从小便觉得这世上大多事情总是好的,他从没真正遭遇过什么难事。读书之前他唯一觉得家里难熬的便是偶尔父母之间会拌嘴,说是拌嘴,不过大多时候郡主娘娘的修养与体面也拴着她不叫她做出有失风度的事,那时候他父母偶尔冷战,各睡各屋,齐衡一个人从他爹的屋子外头偷看,再去他娘屋外偷看,小小的一个孩子,平白显出了点可怜来。一来二去,弄得齐国公夫妇也觉得丢脸,再没在齐衡面前吵过一次嘴。

 

  齐衡还自觉自己立了大功,笑眯眯地看着不为。

 

  “瞧瞧,我也是厉害的呢。”

 

  顾廷烨总是说他身上有点不切合实际的天真,顾廷烨年幼失母,因着祖上同齐家有亲,逢年过节去顾家拜访,齐衡总是要老老实实地作礼叫他一声二叔。齐衡家教甚严,这么一叫,几乎是要给顾廷烨叫老了不少。这时候顾廷烨便要板着脸,冷冷地瞪他一眼。

 

  “你我相差不大,何必叫我二叔?”

 

  齐衡说:“礼不可废。”

 

  顾廷烨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他抖了抖刚刚骑过马褶皱的衣衫,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真是个小大人似的,怎么,郡主娘娘尚且不曾给你寻个学堂去学上一学那四书五经?”

 

  齐衡小脸一皱,“顾二叔,我可求您了,莫再提私塾之事。我翻了翻那些孔孟之言,实在是晦涩难懂得很。我先前听母亲说,如今京中尚没有适合我的私塾,估摸着还要再等上几年。且叫我喘口气吧。”

 

  说着齐衡还当真长吁一口,活脱脱像个老学究。顾廷烨在旁边看得只觉得有趣,他笑了两声,“读书哪里辛苦了?我们这般的人家,自有祖上荫官,随便读一读,自然有的是官做。”他抬头看去,却见齐衡那张还稚气未脱的脸上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顾廷烨微微一挑眉,想着,哟,这小家伙还有什么想法不成?

 

  齐衡拧着自己秀气的眉,一板一眼地回他:“二叔,你这般说来虽说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我却觉得,身为男子,自然是要修齐治平,若是连靠自己真才实学的本事的科举也要凭借祖上功荫,岂不反倒叫人笑话?男儿自当自己去挣那功名,靠着家族,又是什么道理?”

 

 

  顾廷烨倒是被惊了一惊,他深深地看了眼齐衡,唇角不着痕迹地提了一提。

 

  “好,有志气,是个好男儿。”

 

  后来听说当朝清流盛大人请了庄学究来开学堂,齐国公来来回回翻着盛紘的折子,几乎要把这人的前世今生翻了个底儿掉,这才放心地把齐衡送进了盛家。齐小公爷是个何其尊贵的身份,盛家日日将他待若上宾,不敢有丝毫的违礼之处,生怕郡主娘娘骤然发难,要了他们盛家上下的性命。

 

  齐衡在盛家学堂待了几年,偶尔也会觉得颇为无趣。盛家的姑娘们的心思几乎要浮在明面上,齐衡不愿意给他人难堪,自然是要老老实实地忍让着,点到即止。可偏偏出了个六姑娘,瘦瘦小小,安安静静,坐在不远的地方,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她也没什么别的好的,论长相也谈不上倾国倾城,性情甚至有点木讷,齐衡便有了点玩心,总是有事没事要逗弄她。

 

  “六妹妹,六妹妹,我前些日子得了点西域的果子,特地拿来给你吃的。”

 

  齐衡趁着没人拦住盛明兰,从书匣里拿出特意冰镇过的葡萄。齐衡本以为盛明兰会收下这份精心准备的礼物,谁知道盛六姑娘淡淡瞥他一眼,一副有礼的模样后退几步,说道:“无功不受禄,小公爷这礼物太贵重了,明兰收受不起。”

 

  齐衡狠狠一皱眉,有什么受不得的?他就是想要给她好东西有什么错处么?她为什么不收?有什么不敢收的?齐衡的逻辑向来很单纯,他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越距之事,奈何盛明兰没说两句话转头就跑,齐衡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其实是什么大尾巴狼。

 

  至于避他如蛇蝎么?齐衡十分不解,一个人捧着葡萄坐回马车,就像捧着他被盛明兰摔在地上的小心脏。齐衡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气,一个人把自己塞成了只仓鼠,鼓着嘴将葡萄吃了个干干净净。结果刚一回府便腹痛难忍,又把府里折腾了个鸡飞狗跳,平宁郡主点着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一个葡萄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还能把你给吃伤着?贪嘴,多大个人了,还贪嘴!”

 

  齐衡气闷地躺在被子里,抿了抿唇。

 

  第二日他自然是要告假,齐衡躺在床上盯着帷幔想今日又不能见着那六妹妹,心里总是觉得不得劲,连带着被自己折腾的要虚脱的身子也愈发的没有力气。齐衡在床上胡思乱想了整整一天,只觉得自己这懵懵懂懂的心思还没开始就破了个干净,一时间甚至生出了不愿意在盛家读书的想法来。直到后来,不为趁着夜深人静,塞给他一盒糕点,小声说:“公子,这是六姑娘给您的,说是想您快点好起来的意思。”

 

  齐衡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捧住那食盒,一时间觉得那颗破碎的心像是被什么一寸一寸又给拼缝了回去。齐衡傻呵呵地一笑。

 

  “她没有不理我,她还想着我。”

 

  后来长到了二十岁,小公爷长大成人也当加冠取字,齐衡对着自己的父母一拜再拜,他的父亲深深地望他一眼,亲手将冠帽为他戴上。齐国公沉声道:“衡儿,我为你取字作元若,元,始也,万物始于元,长于元,若,顺也,望你一生顺遂,顺父母,顺君王,不负我齐国公府代代清誉。”

 

  齐衡深深俯下身,倾听父亲的教诲。元若,元若,他念着这两个字,终于在浑噩般的少年时代里抓住了点成长的影子。

 

  只可惜,齐小公爷虽然从小豆丁般的孩子长成了长身玉立的少年郎,盛家的六姑娘依旧躲着他,似乎比往昔躲得更狠了。他可是又一次做错了什么吗?齐衡送给她的笔转眼便被他送给了旁人,他费尽心思想要找盛明兰说一句话,可这小丫头就像脚底抹了油似的,怎么也抓不住。

 

  齐衡终于有点心灰意冷的意思了。

 

  可是他就是喜欢她,这种感觉说不出来,只是这人人都带着面具一般的复杂的世界里,他一眼看见了那个胖乎乎的小丫头,于是就是移不开眼了。小丫头早就成了大姑娘,齐衡总是在午夜梦回梦到她,这未免过于矫情,过于愚蠢,可是他忍不住。

 

  他不愿意忍。

 

  他摸着篮子里无声无息多出来的护膝,像是个刚刚尝到糖果的小孩子。

 

  齐衡抬起头,对着不为忽地一笑,在昏暗的烛火里却像是三春暖阳般明朗。

 

  “她心里有我。”

 

  ——为了这,做什么他都觉得值了。

 

 

 

  “我若是你,他邕王会绑别人家的女儿,难道我就不会?他邕王的女儿想与你成亲,那便绑了,我看看到时候他拿什么来同你成亲!”

 

  齐衡垂下眸,顾廷烨依旧在他面前慷慨激昂,仿佛只要他点头,他便能去做这样一件毁家灭族的大事。可是齐衡终究不是顾廷烨,他曾在寒冷的夜里亲眼见着他一贯无坚不摧的母亲在他怀里哭得不知所措,齐衡不是没心没肺养不热的狼崽子,他心里知道国公府的存亡与他的爱情比起来孰轻孰重。

 

  齐衡轻轻叹了一声。

 

  “我不是你,二叔。”

 

  他说:“我永远也没办法成为你这样的人。”

 

  齐衡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愤怒都在那一纸婚书面前成了纸糊般的架子,脆弱,并且无力。邕王,邕王,大内倾颓,官家病重,他齐国公府只能做这陈旧时代的牺牲品,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以及他自己。齐衡忽然觉得很冷,他看着邕王妃巧笑倩兮的脸,仿佛某种黏腻的恶心从胃里缓缓升起,又悄无声息地钻进他的每一寸血肉。

 

  告诉我,告诉我,我还有什么选择?

 

  齐衡在心里不断地问这句话,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样没头没尾的疑问究竟能对谁说。是了,他从一开始就没得选择,他是齐国公府唯一的儿子,他是注定要将自己的生命系在国公府的兴衰之上,这是命。

 

  是命啊,齐元若。

 

  齐衡缓缓地闭上眼,手指轻轻落在那页婚书之上,却又很快抽离开,仿佛多停留一刻都觉得恶心。

 

  “你赢不了的。”

 

  齐衡轻声说:“天不会选你邕王府。”

 

  他对上邕王妃如毒蛇般的眸子,轻轻笑了笑:“你们会一败涂地的。”

 

  这是他此生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诅咒。

 

 

 

  齐衡,齐元若。

 

  他念着自己的名字,忽然发觉他父亲说的也没错。故事在年少时候发生,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可一切却都与曾经不再相同,他这一生最大最难的坎儿在二十岁,从那以后,他中第,丧偶,邕王倒,新皇立,可齐国公府却依旧屹立不倒。齐衡登上金殿,依旧是京城当年冠盖风华的小公爷,他在风云际会的京城里成了独一无二的传说,没有人知道多年前的夜里,他曾在心头剜下了一块血淋淋的肉。

 

  齐衡笑了笑,像是他年少时候那样,清隽的,温润的,眉眼都含着笑意。他抬步低首,身边有小厮替他妥帖地挑起帘子。齐衡抬起头,日头正盛。

 

  今日,也尚风平浪静。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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