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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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五】天外来物

文‖温锦言

·BGM:薛之谦-天外来物

·CP:夏油杰×五条悟

·全文1w3,请慢慢阅读

·夏油杰中心向,是叛逃前的夏油杰的心路历程(自己脑的,ooc别打我)




01.


盛夏,炎热,烦躁,令人困顿。咒术高专在山上,四下都是树林,蝉鸣声不绝于耳。滋儿哇、滋儿哇。夏油杰翻开的轻小说一个小时前停留在第一页,他没有心思看下去,只觉得自己要被这见鬼的天气蒸熟了。


好热。夏油杰扯开白衬衣的两颗扣子,露出一片汗津津的皮肤。仍旧热。夏油杰用轻小说做扇子对着自己扇了扇,毫无用处,反而更热了。


夏天。夏油杰郁闷地托着下巴,注视着窗外刺眼的太阳,在心里想:他讨厌夏天。


夏油杰决心去洗个澡,他随手扔掉畅销轻小说,封面的美少女有着漂亮的红色眼瞳,是日本漫画里一贯夸张又精美的画风。美少女被他扔在地板上,落进一片阳光里,又带起一层薄薄的灰尘。夏油杰注视着那些在空气中肆无忌惮漂浮的灰尘,颗粒裹着光,一片片地朝他扑过来,细小的、却仿佛能够吞噬掉他。夏油杰与那些光尘无声对峙,片刻,他摇了摇头,脱掉衬衫上衣,解开腰带。


“杰——快点快点!哇这个冰淇淋要化了!”


宿舍门被人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夏油杰动作一僵,他维持着手指搭在扣子上的动作,僵硬地转过身与自己的同窗四目相对。五条悟手里抱着硕大的塑料袋,里头是被冰水混合物困住的盒装雪糕。五条悟整个人湿漉漉的,大概是一路小跑回来,也不知为何他没有用自己的无下限咒术,总之整个人狼狈地倒像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夏油杰赤着上半身,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先把裤子脱掉,还是重新穿上衣服。然而五条悟已经为他做了决定。五条家的小少爷一点没有眼力价儿地把装满冰块、表面湿乎乎的塑料袋往夏油杰怀里塞,夏油杰几乎是下意识地跳起来想躲,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冒着白花花的冷气的塑料袋贴上他滚烫的皮肤,夏油杰觉得从脊背上蹿起一股寒意,鸡皮疙瘩顷刻间铺满手臂。 


这下好了。夏油杰心说,他也不用再穿衣服了。嘶,真够冷的了。夏油杰打了个哆嗦,捏着塑料袋地一角把化得差不多的一兜冰水雪糕放在桌子上。五条悟这时候反倒独善其身,他欣赏过夏油杰慌乱躲闪的蠢样,在夏油杰把雪糕放在桌上的下一秒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一样伸手过去,摸出一盒草莓味的雪糕。


“杰也快吃!”五条悟完全没有刚刚无形中欺负了同窗的自觉,他打开盒子,在草莓雪糕融化的前一刻挖了满满一大勺。奶油顺着勺子一滴一滴地落下,五条悟吃相不雅,鼻梁上架着的墨镜也跟着他脸上潮湿的痕迹慢慢滑落,几乎要掉进雪糕盒里。夏油杰实在看不下去,他伸出手轻轻拿走五条悟的墨镜,又从衣柜里翻出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搭在他头上,言简意赅:“悟,擦下汗。”


五条悟的声音蒙在毛巾里,撒娇似的,懒洋洋地说:“诶——可是雪糕快要化了。”


夏油杰最后还是拗不过五条悟,坐下来和他一起吃雪糕。夏油杰吃的巧克力味,还剩下一盒原味的,五条悟决定等化得差不多再去送给硝子。夏油杰能够预料到到五条悟会被硝子以一种看垃圾的表情注视后再赠送一枚白眼的场景,不过夏油杰不打算提醒他。天气太热,夏油杰不想说话。


“我以为你会用无下限。”过了会儿,夏油杰这样说。


五条悟用毛巾胡乱揉了揉头发,咬着勺子,一脸理所当然:“我用无下限来保持雪糕温度了。不然可能走到半路就化掉了,我已经为雪糕努力过了!”他这语气仿佛自己在说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五条悟一贯如此,全世界他最了不起。最了不起的五条悟吃空一盒雪糕,眼巴巴地又来看夏油杰。


夏油杰在他眼神飘过来的瞬间就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五条悟太好懂,玻璃似的蓝眼睛一眨一眨,不必开口旁人就知道他到底要什么。五条悟太会撒娇。而夏油杰又太了解他,于是便偏要同他对着干。夏油杰护住自己的雪糕盒,笑弯了眼,说:“不给。”


五条悟瞪大了眼睛,仿佛他的预测选项里根本没有夏油杰会拒绝这一项似的,他叼着勺子,手臂伸展,越过夏油杰去抢他的雪糕。夏油杰与他置气,这是件很没意义的事情,但夏油杰仍旧这样去做了。他一手抵着五条悟的手臂,另一只手干脆将雪糕盒高高举起。五条悟的手指又凉又热地贴上他的皮肤,冰得夏油杰哆嗦,又烫得夏油杰想躲开。夏油杰垂下眼看他,看那双干净的眼睛,空荡得像是被风吹散后的天。


五条悟对他说:“杰,你可真是坏心眼啊。”



高二的暑假,夏油杰和五条悟因为一盒雪糕在宿舍地板上滚成一团,最后谁也没吃成。夏油杰眼睁睁地看着雪糕从手心掉落,砸了他和五条悟一身。夏油杰的手臂、五条悟的衬衣、还有夏油杰的裤子一并遭殃,他们面面相觑,五条悟恶人先告状:“杰真过分,这可是我主动去买的限定口味!”


话说回来是你自己想吃才对吧。夏油杰心下腹诽,来不及反驳,五条悟已经从他身边溜走,像一尾鱼游入大海,轻飘飘、轻飘飘,夏油杰向他伸出手,没碰到五条悟的衣角,有一瞬间夏油杰感觉指尖拂过一层无形的屏障,夏油杰猛地攥住拳头,再抬眼时,发现五条悟只是率先抢占了他的浴室。少年白色的发尾从眼前一闪而过,消失在白茫茫的水汽里。夏油杰痴怔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感觉手臂上冰冷的奶油慢慢融化,又冷又热。


夏油杰痴怔,他静静地注视着手臂上奶油的痕迹,棕色的巧克力奶油,代可可脂的味道,总归不是什么健康的东西。天气仍旧热,浴室里源源不断地冒出蒸腾的热气。五条悟竟然不用冷水冲澡。这个念头从夏油杰心头一闪而过。他用纸巾擦了擦手臂上的雪糕残骸,捡起地上那本在他们打闹过程中被弯折书页的轻小说,放在桌上。夏油杰想要在宿舍消磨一天发呆的计划又一次因为五条悟而破产。夏油杰对着镜子重新扎起头发,板板正正地扎成丸子头。夏油杰对着镜子看自己,眼神阴沉、困顿,像是要被这天气压垮。


感觉眼前都是灰蒙蒙的颜色。夏油杰坐在椅子上,对着镜子发呆。这时候五条悟从浴室里出来,他大大咧咧地围着浴巾,头发还滴着水,他天生色素浅淡,皮肤比一般的日本人要白许多,被热气蒸成淡淡的粉色。他从背后用力地一拍夏油杰的肩膀,手指沾染了些许的潮气,贴上夏油杰的皮肤,一触即分。


“杰也快点去洗澡吧?”五条悟嫌弃地蹭了蹭手指,“都是汗。”


夏油杰哭笑不得,他回过头,说:“除了汗,还有雪糕呢。”


“哇,那你不快点去洗。”五条悟从椅背上捞起毛巾,随意地擦了擦头发。夏油杰拗不过他,只得钻进如同桑拿房一般的浴室。空气有潮乎乎的甜味。五条悟嗜甜如命,仿佛是生在糖罐子里。夏油杰捏了捏鼻子,打开花洒,水温按钮向左指向冷水,冰凉的水流仿佛能够冲散夏日带给他的那些烦躁。但其实这都毫无意义。夏油杰抵着墙壁,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夏天。夏天。


夏油杰闭上眼。


夏天适合道别。



02.


五条悟躺在夏油杰的床上。他穿了条毫无品味沙滩短裤,整个人呈“大”字形占据宿舍并不算有余裕的床。夏油杰眼尖,一眼认出是几个月前他们一起去冲绳时五条悟穿的那条。冲绳。这无疑又是值得伤心的回忆。夏油杰感觉空气变得粘稠,像是有人无声地扼住他的喉咙,苦涩、反胃、头晕目眩。他扶住椅子,有一瞬感到自己中暑似的,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杰,不舒服吗?”五条悟从床上坐起来,微微歪着头。夏油杰摇了摇头,他从书桌柜子里找出吹风机,对准自己的头发,开到最大功率。五条悟的声音被淹没在机器的轰鸣声里,恍惚地,夏油杰仿佛听见海浪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要淹没他。


为什么五条悟可以永远无所畏惧呢。夏油杰在海浪声里突然生出了疑问。他猛地想起几个月前的冲绳海滩,五条悟像个从来没见过海的小孩,幼稚地和理子一起翻弄螃蟹。沙子没过夏油杰的脚尖,他低下头,看见一片遮阳伞的阴影。


“悟,真的没问题吗?”


他如此确认。五条悟很多天没有入睡,也没有解开自己的术式,一般来说这早就已经超过他的极限,夏油杰很难不去担心他。五条悟从沙滩上坐起身,扭头远远看了眼正试图抓住一枚贝壳的天内理子,肆无忌惮地一挑眉:“当然,这不还是有杰吗?”


“我们是最强的,所以没关系。”


吹风机轰鸣沉重、嘈杂,胜过蝉鸣,夏油杰注视着镜子,从中看见一个面无表情的自己,仍旧颓废、困顿,仍旧被夏日压垮。冲凉没有什么用处。夏油杰漫不经心地想,他关掉吹风机,回过头时,雪白的五条悟无声无息地贴近他。太近了,如果夏油杰没有刹住动作,他们将会接吻。然而夏油杰及时止住了动作,他盯着五条悟苍蓝又绚丽的眼瞳,轻声问:“怎么了,悟。”


“是杰怎么了吧?”五条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遇见五条悟之前,夏油杰很难想象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拥有这样不可思议又毫无道理美丽的颜色,然而这世界上确实存在这样一个五条悟。他像神迹,是不可多得,是天外来物,是一颗坠落燃烧的星。


夏油杰垂下眼,避开那片明艳又锋利的光,回答:“我没事,只是夏天太热了。”


“苦夏。”夏油杰轻声说:“是苦夏的原因吧。”


“啊——那确实。”五条悟点了点头,站直身体慵懒地抻了个懒腰,说道:“嗯,除了雪糕还是想吃点甜的,哇,杰,你快看,硝子那一份真的化掉了耶。我们这里好歹也算是山区——怎么还是这么热啊?对啦,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夜蛾老师办公室偷冰箱?再冻一下雪糕应该也勉强可以吃吧?”


“会不好吃的。”夏油杰说。


五条悟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但是苦夏的话,确实应该吃点甜的吧?”


夏油杰轻笑了一声,他说:“我真的没事,悟。”


五条悟撇了撇嘴,他重新栽倒进夏油杰的床上,使用无下限来隔绝热气。只是七月的炎热大概是一种氛围,即使五条悟感受不到,仍旧觉得难以呼吸。


所以我才想吃点甜的嘛。五条悟想。他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阳光映在上头,刺得眼睛有些疼。“好困。”五条悟翻了个身,一手遮住眼,嘟嘟囔囔地说:“我要睡一会儿。”


“倒是回自己的房间睡啊。”夏油杰叹气。五条悟当然不会理会他,我行我素的五条少爷已经裹着凉被合眼,丝毫不打算进行进一步的沟通。夏油杰已经习惯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却没有收回目光。


五条悟呼吸又轻又平稳,夏油杰注视着被子下微妙的起伏,忽然感觉心情重新归于平静。夏蝉在窗外叫个不停,空气被高温蒸成波纹状,夏油杰的额角滴下一滴汗水,发丝黏在一起,浪费了刚刚的冲凉。然而五条悟躺在他的床上,毫无防备,像个不知忧愁的小孩。五条悟永远不会把一切想得太复杂。这是件好事、大好事。夏油杰笑,他感慨似的说:“宿舍里真应该有个风扇。”


五条悟没有回答。房间安静,只是多了一个人的呼吸,轻得像是海边的风。夏油杰重新从酷暑中振作起来,他看自己的那张床,灰色的床单,灰色的被子,灰色的枕头,上面有一个白色的五条悟。这幅画太素净,没有其余的色彩。夏油杰决定换个床单,至少也该是个天蓝色。


他在心里漫无目的地盘算,五条悟校服外套里的手机却突然开始不停震动。少年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抓过校服按下接通键,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在夏油杰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五条悟已经挂断了电话。


“是咒灵。”五条悟说。他披上外套,又换掉自己的沙滩裤,脸上还带着没有散去的睡意,眼神却锋利地像是一把刀刃。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在睡梦中被惊醒,这几个月以来他总是被委托做各种各样的工作,好像乐此不疲,又好像不得不做 。


“我出去一趟,啊——走的时候我顺便把雪糕放进夜蛾老师的冰箱吧。晚上见,杰。”这些话都顺理成章。五条悟朝着夏油杰挥了挥手,顺便一提似的问:“回来的时候要给你带点什么吗?”


夏油杰平静地笑了笑,说道:“我不用了,注意安全。”


五条悟轻飘飘地一挥手,像一阵风从夏油杰眼前消失。颜色褪去、温度升高,夏油杰缓缓地站起身,掀开被子,仿佛在思考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片刻,夏油杰把自己摔进被里,蒙着眼,一动不动。


他闭上眼,像是五条悟那样缓慢地呼吸,缓慢地让自己进入梦乡。但这是很困难的事情。炎热的夏季,哪怕是他一动不动,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出一身的汗。告别。他在演一幕独角戏,蹩脚、诡异、愚蠢。夏油杰被燥热所困,却仍要在脑内上演无济于事的小剧场。他想起那句突发奇想的话:夏天适合告别。于是他问自己,告别谁?告别天内理子吗?告别只有自己才最强大的自负时光吗?还是要与如今的生活彻底告别?


他下不了决心。夏油杰只是困在这里,他是凡人,他无法超脱,无能为力,于是在深夜屡屡想起死在他面前的鲜活的生命,想起一些嘈杂的笑声。谁在笑呢?夏油杰静静地盯着惨白的天花板, 得出答案:是那些弱小的灵魂在笑。因为弱小、因为可怜、因为愚蠢、所以才会笑,所以才丑陋,所以他才要面对永无止境的生命死亡,别人的,或者自己的。


而他是凡人。夏油杰苦笑,他活在天才身边,活在五条悟身边,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有一刻令他如此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极限。星浆体任务失败后五条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天内理子,他站在盘星教的教徒之中,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这不是杰的错。仿佛这一句话就可以结束他们之间最惨烈的失败。夏油杰当时没能说出话,大概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从此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说出什么?夏油杰苦笑,无非是承认自己的软弱、承认自己的弱小,承认这个特级徒有其表,再承认他早早地被五条悟甩在身后。


他们。


他们再不是最强。


夏油杰在心里数着日子,想,是不是有一天,他将会与五条悟分道扬镳。



03.


是否应该继续保护非术师,这曾经是五条悟与夏油杰争论不休的话题。



夏油杰出生在非术师家庭里,在真正了解咒术之前,夏油杰与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小孩没有什么不同。他平凡又普通地长大,拜父母良好基因和审美所赐,生了副好皮囊,从小就在学校里颇具人气。


夏油杰喜欢蓄长发,十一二岁正是对自我认知逐步发展的年纪,夏油杰会对着镜子整理发型,在脖子处扎了一个随意的马尾,左看右看只觉得不满意,于是再把头发散开。母亲进房间送牛奶,看见他对着镜子摆弄头发,笑他怎么这么在意自己的头发呀。夏油夫人是个温柔的家庭主妇,她脾气很好,几乎不对夏油杰红脸,说话轻声细语,哪怕是调侃也听起来像是和煦的春风。夏油杰红了脸,低下头不说话。


“真是害羞呀,小杰。”夏油夫人放下牛奶,笑眯眯地拢起他过肩的黑发,慢条斯理地梳理开,手指灵巧地在他发间穿梭,不一会儿就扎好一个小丸子头。


“怎么样?”


夏油夫人左看右看,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夏油杰看着自己,镜子里的小少年多少称得上是个清爽的优等生,只是额角的一缕刘海斜斜落下,像是个万无一失的封闭圆形里突兀的一根刺。夏油杰捏着自己的刘海,仿佛握住一柄又薄又冷的刃。


“要把它梳上去吗?”夏油夫人问,“等再长长一点就可以梳上去了吧。”


“不用了,妈妈。”夏油杰笑了笑,说:“这样很好,我很喜欢。”


那就好。夏油夫人温和地笑,肯定了孩子的想法。于是夏油杰保留这样的发型,从初中时代,一直到如今。


实际上夏油杰的初中时代并不糟糕,即使他在某一日突如其来地发现自己可以看见那些非人之物,生活也没有发生任何的动荡。十五岁,夏油杰早就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至少不该让自己的父母朋友担心。他顺利度过自己的初中时代,与朋友互相留下联系方式,约定多年后再见,却拒绝了女同学想要他衬衫上第二枚纽扣的请求。毕业的那一天夏油杰不幸缺席,他去学校的路上看见一只丑陋的咒灵正扑向一个在公园跌倒的小男孩。夏油杰彼时顾不上自己快要在初中的最后一天即将迟到,身体比头脑更快地动了起来。他跑过人行道,一把抓住那只咒灵的手臂(按照人类的标准来说应该是手臂),将它扔出去老远。男孩茫然地抬起头,夏油杰对他一笑,扶着他起来,抖落他身上的灰尘。


“快走吧,路上小心哦。”夏油杰说。


小男孩对他露出了笑脸:“嗯!谢谢哥哥!”


夏油杰送别小男孩,转过身凝视那只咒灵。这样的生物究竟为什么会存在于这个世界?夏油杰不得而知。他为什么能够看见这些东西呢?夏油杰毫无头绪。然而夏油杰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这世界让他拥有这样的力量,他就应该用这样的力量来保护别人。


小男孩对他道谢的声音还停留在耳边,夏油杰向咒灵迈出了第一步,仿佛就此预示他的人生即将走向另一个方向。


夏油杰放弃已经确定就读的公立学校而决定前往东京,父母尽管讨论再讨论,仍旧尊重他的想法。东京是个大都市——与夏油杰从小到大生活的城市有很大不同。这里诅咒多,人也多,车水马龙,繁华市井。夏油杰被东京近乎冷酷的热情吞没,他站在车站附近等待前来接他的老师,最后却只等到了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同级生。


十五岁的五条悟很白,很高,他戴着一副夸张的圆墨镜,发色银白。那并不是理发店里那种粗制滥造的银色,它自然、明亮,像是洒满了月光。他穿着高专的制服,领口标着高专独特的螺旋状标识。他们依靠这个标识认出对方,五条悟率先开口:“你就是同级的新生?”


他语气并不友善,夏油杰略微挑眉,谨慎地打量起自己未来的同窗。五条悟什么都没带,两只手插在裤兜里,看起来脾气桀骜,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他身上凝固着奇妙的氛围——这与夏油杰过去十余年所见的都不同,像是一层淡淡的薄膜,无声无息地将五条悟与这世界隔绝。夏油杰没有笑,出于本能他意识到五条悟说不定棘手又危险,于是他反问:“你呢?你又是谁?”


“我?”少年嘴角一扯,笑了声:“夜蛾老师还真是什么都不说啊。我叫五条悟,新同学,请多指教?”这竟然是个疑问句,轻飘飘地,一点也不庄重或者礼貌。夏油杰忽然有些不爽,为着少年莫名的底气和狂妄,也为自己竟被他身上的气势压住。夏油杰皱了皱眉,说道:“我叫夏油杰,五条同学,请多指教。”


他向五条悟主动伸出了手。五条悟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这是在做什么。夏油杰宣布自己的耐心告罄,他难得露出几分焦躁,冷声道:“见面就算不弯腰鞠躬,握个手也算是基本的礼节了吧。你不知道吗?”


“哦、握手。”五条悟好像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一样,伸手轻轻地握住夏油杰的手指,说道:“五条同学?你叫我悟就可以了,是吧,杰?”


夏油杰感觉自己额角青筋绽放。


“还真是不见外啊。”


五条悟对他笑了声:“那当然。”


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五条悟很啰嗦,抱怨人太多,抱怨车站里空气不流通,抱怨夏油杰的拉杆箱又蠢又傻。夏油杰并不好脾气,只是单纯觉得没有必要与他一般见识,开学第一天他不打算与同窗在拳头里熟悉对方。五条悟仍旧啰嗦,夏油杰终于打断他,他说:“我们在这里等谁?”


“另外一个同学。”五条悟回忆一番,“忘记是男是女了,反正夜蛾老师让我们三个一起去报道。”


夏油杰叹气:“这么不靠谱啊。”


五条悟耸耸肩:“没关系吧?反正也很无聊。高专里肯定没什么有趣的。新同学如果是个大猩猩,或许还会有趣很多。”五条悟推了推自己的墨镜,笑道:“我还没和猩猩打过架呢。”


五条悟真是个奇怪的人。夏油杰感觉自己过去是多年的常识一朝被五条悟推翻。他的话槽点很多,夏油杰实在是懒得吐槽。这时候有人拉着行李箱站到他们面前,夏油杰嗅到一点烟味,抬起头,看见身穿相似制服的黑发少女叼着一根烟,声音沙哑:“咒术高专?”


五条悟与夏油杰对视一眼,他有些诧异地问:“你是一年级新生?”


少女说:“哦、五条少爷,我知道你。”她把行李箱推到五条悟面前,说道:“家入硝子,会用反转术式。去高专路上好像很远,麻烦小少爷帮我拿个行李。”


“诶——”五条悟拿掉自己的墨镜,对着少女笑道:“你很不客气嘛,硝子。”


家入硝子冷笑,意有所指:“我不是猩猩,真是让您遗憾了。”


于是五条悟理亏地帮家入硝子拿行李,他一手插在衣兜里,另一手拖着行李箱。家入硝子走在前面,揉碎那支烟草丢进垃圾箱。夏油杰与五条悟走在后面,五条悟将墨镜随意地挂在校服领子上,无聊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儿,并不说话。夏油杰有点不适应这样冷淡的气氛,于是他问道:“一年级只有三个人吗?”


“咒术师本来也不多。”家入硝子回答了他:“夏油同学不是咒术师家族出来的,可能不知道。”


夏油杰“哦”了一声。他清楚自己将面对的是一条与过往的人生完全不同的道路,但这是他的选择,夏油杰从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他们坐上计程车,硝子坐在副驾驶,五条悟和夏油杰坐在后座。五条悟出奇的安静,夏油杰偏头,看见雪发的少年微微合眼闭目养神,他的睫毛很长,是少见的银白色。夏油杰一时间看得出神,连五条悟什么时候醒来都没有发现。


“在看我吗?”五条悟眨了眨眼。他的眼睛像是清透的玻璃,或者是一汪水,仿佛能够映出世间万物。夏油杰难得局促起来,他垂下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五条悟轻笑一声,嗓音有点沙哑,慵懒地眯起眼,凑近他:“我能理解,这双眼睛,很好看吧?”


夏油杰静静地与他对视,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五条悟确实有一副好皮囊。那双眼。夏油杰很难不去想五条悟那双眼睛,明丽又清澈,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确实。”夏油杰回答:“很美丽。”


五条悟似乎怔了怔,他的呼吸淡淡地拂过夏油杰,他轻声道:“你很有趣嘛,杰。”


“多谢夸奖。”


五条悟和夏油杰在许多事情上有默契,但唯独在做事情的方式上一直无法达成共识。夏油杰可以纵容五条悟在炎热的夏天抢占他的床,也可以答应他逃课一起出去买东京限量和菓子,但唯独一点,当五条悟忘记放“帐”,反而在他面前抱怨保护弱小是件麻烦事情时,夏油杰总会感到一种焦躁。他不止一次因为同一件事与五条悟在操场打架,每每两败俱伤,第二天盯着肿起的脸颊面面相觑,再偏过头假装不想理睬对方。



“我说,杰,每次都因为这个打架,很奇怪诶。”五条悟捂着昨天被夏油杰一拳打中的左脸,郁闷地坐在天台上。深夜,夏油杰被五条悟从被子里拽出来说要一起去看星星,明明前一天他们打架还引得夜蛾正道一通教训,现在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夏油杰无奈,他总是纵容五条悟,一次、两次、恐怕之后还会有无数次。夏油杰打着哈欠跟着五条悟一起并肩坐在天台上,他抵着栏杆看天上的星星,困意若有若无地勾着他。夏油杰觉得自己像是浮在空中,又像是身处深海。


“那都是因为悟说那样的话。”夏油杰半阖上眼,“术师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夜蛾老师这样说。”


“夜蛾说的话也不都是正论吧。”五条悟撇撇嘴,“弱小的家伙明明就那么弱小,但却什么都做不到。保护他们也不是不行,但时间一长总会觉得很麻烦吧?说到底,我祓除咒灵,不也一样是在保护他们。”


“悟,人是确实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个体,你能理解吗?”


夏油杰睁开眼,扭过头,一字一顿道:“在你眼中弱小的非术师们,都以自己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个世界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全部。悟你啊——”


“某种程度上意外的冷漠、并且残忍啊。”


五条悟猛地看向他,似乎是发怒的前兆。夏油杰并不退让,他们无声地对峙。夜风拂过五条悟银色的发尾,像是一条银河,或者是一场初雪。夏油杰有一瞬间恍惚。五条悟太美丽,像一滴神的泪水。听闻六眼降世,是五条家数百年以来得到的上天的恩赐。这样被家族器重、保护的小少爷,忽视人的喜怒,忽略那些如同蝼蚁一般的生命,原本就理所当然。


夏油杰讽刺地勾起嘴角。然而眼前的五条悟却并没有站起来,说我们来打一架。少年苍蓝的眼瞳比天上的星空还要璀璨,他凑近夏油杰,说道:“但是杰,你是人类吧。”


夏油杰有一瞬间感到茫然。五条悟平静地说:“在我看来,杰才不可思议。杰,这世界上有太多人是凭借我们一己之力无法保护的,我能够保护的——”


五条悟轻轻地收了收手指,声线里透出些许的薄凉:“只有那些准备好被救助的人。”


风很凉,五条悟的声音很冷。夏油杰注视着他的眼睛,仿佛星子坠落,从千万光年,穿破大气层,如一场流星雨落进他的眼里。六眼,堪破天地、堪破世俗、也堪破了他。


夏油杰无计可施。夏油杰无可奈何。夏油杰落入星海。


夏油杰向五条悟伸出手,仿佛朝圣的旅人。天地虚无的,唯有五条悟永远坚定,也永远自负。他是这世界中心的平衡点,是唯一的一颗星。夏油杰就如同万千凡人一样,不可自拔地被他吸引。


天外来物、天外来物。五条悟不属于夏油杰的世界,就算夏油杰再怎样靠近,再怎样挽留,五条悟都不属于这里。


可他仍旧要试一次。


夏油杰的指尖冰冷,他贴上五条悟的脸庞,一触即分,转眼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拉向自己。五条悟猝不及防地撞过来,像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夏油杰很轻地贴上他的嘴唇。


他们接吻。


五条悟仿佛一早就知道一样,笑弯了眼:“杰真是难以揣测,喜欢我倒是说出口啊。”


夏油杰贴着他的耳廓,低声道:“悟。”


“你像一颗星星。”



04.


夏油杰睁开眼时已经到了深夜,五条悟还没回来。夏日的夜晚没有上午要闷热,偶尔有风吹进来,驱散那些滚烫的空气。夏油杰掀开湿漉漉的被子,又冲了一回凉。他擦着头发走出来,干脆离开宿舍坐在外头的走廊上,静静地听着蝉鸣。


有蚊子从耳边嗡嗡地飞过,夏油杰抬起手,放出一只咒灵吃掉那毫无用处的生物。他盘腿坐着,不知为何他会回忆起与五条悟的第一次接吻。那完全是被某种神秘所蛊惑之下的行为。夏油杰想起五条悟那有一瞬间卡住似的表情,无论多少次都会忍不住勾起嘴角。


但他有一句话是正确的。夏油杰闭上眼,他想,我并不是神。这世上最能够贴近神明的人,毫无疑问是五条悟。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五条悟。


他变得更强大、更加游刃有余,夏油杰将这一切变化看在眼里。他们都是特级,他们其实一样的强大并且棘手。但是五条悟身上有夏油杰所没有的东西。他永远不会动摇。


不会动摇自己的信念,真幸福啊。夏油杰剖析自己,只能看到一个在悬崖上摇晃着,想要落下又无法踏出那一步的懦夫。他的道又是什么呢?弱者如此丑陋、弱者却又需要保护,他无法分辨这两者,他也无法让这一切在他今后作为术师的生命中和平共存。真是够累人的了。夏油杰苦笑,太累了。


“哟。”一只手伸过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夏油杰抬起头,看见灰原和七海站在他面前,跟他打招呼:“夏油前辈好。”


夏油杰笑了笑:“回来了?”


“对。今天的诅咒还挺棘手的,总感觉最近诅咒的力量好像变强了。”灰原笑了笑:“刚刚从硝子学姐那里回来。”


“我先回去洗个头发,灰原你和夏油前辈聊?”七海撩起刘海,看向夏油杰。夏油杰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吧,灰原。”


“夏油前辈最近好像没有太出任务啊。”灰原搭着毛巾对夏油说:“倒是五条前辈很忙。”


“嗯,大概是想要休息一下吧。”夏油杰说:“我也会想要偷懒。”


“哈哈,夏油前辈竟然也会这样,果然是和五条前辈在一起时间久了吗?”灰原爽朗地笑了笑,他干脆仰面躺倒在走廊上,说道:“真的是累死了,今天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现在骨头都是疼的,硝子学姐说需要多休息两天。下一次的任务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呢。”


“灰原你啊。”夏油杰看着自己的学弟,微微抿了抿唇角,说道:“偶尔会觉得干不下去吗?”


“前辈是指什么?”灰原雄歪了歪头,“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啊,唯一要说有什么不好的话,可能就是太危险了吧。不过有七海在,他很强,当然我也不差啦。最重要的是,这份工作真的能够保护别人,对吧,夏油前辈也说过——”


“我们就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嘛。”


夏油杰看着灰原雄,他的眼睛很清澈,信念也坚定。夏油杰透过他仿佛在看自己,真是一个不靠谱的前辈啊——他想。于是夏油杰很轻地勾了勾嘴角,对他说:“你说得对。下次任务要注意安全,不要勉强,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是!”灰原敬礼似的对夏油杰保证。他站起身,说自己要去早点洗漱睡觉,实在是要被累死了。夏油杰送别灰原,他看见宿舍亮了起来,收回目光,仍旧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很快,隔壁的灯光又暗了下去,大概是七海和灰原准备休息。夏油杰挨着走廊的柱子微微合着眼,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杰,睡在这里——是屋子里实在太热了吗?”五条悟发丝凌乱,他半蹲在夏油面前,脖子处露出一层薄薄的疤痕。他带着墨镜,夏油杰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嗅到五条悟身上很淡的血腥味。夏油杰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小心地覆盖上他脖颈处的伤疤,低声问:“受伤了吗?”


“没有哦。”五条悟握住他的手,汗津津的额头抵上夏油杰同样潮湿的额头,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术式运转有点问题,可能是糖分补充不足。”


 夏油杰伸手搂过五条悟的腰。五条悟本来就瘦,快要一米九的身高一摸却是一把骨头。夏油杰很轻地叹了口气,说:“走吧,早点休息。”


五条悟眨着清亮的眼睛看他:“我想吃点甜的。”


夏油杰示意他起身,打算回宿舍给五条悟拿点糖。五条悟却没有要动的意思。少年懒洋洋地勾上他的脖颈,倾身贴上夏油杰的嘴唇。五条悟吻技不算好,虽然称不上笨拙,但并没什么技巧。夏油杰扣住他的后脑,反客为主地将五条悟紧紧勒在自己怀里。他抱着五条悟,仿佛抱着一颗注定要离开的繁星。


夏油杰嗅着他身上淡淡血腥味,慢慢闭上眼。


他想说些什么。


但他最后仍旧什么都没有说。



五条悟变得越来越忙碌。这段日子他几乎都在北海道或者冲绳,日本最遥远的那些地方,留下夏油杰一个人感受盛夏恼人的热。夜蛾找过夏油杰一次,他们彼此相对,坐在办公室里吹着风扇。过了好一会儿,夏油杰说:“夜蛾老师,下次在宿舍里也个风扇吧,天气太热了。”


夜蛾停下缝制咒骸的手,过了会儿,他说:“杰,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还有冰箱。”夏油杰说:“不然悟每次买的雪糕都会化,让我很困扰。”


夜蛾正道认真地注视了他半晌,挥挥手:“行了,回去吧。”


夏油杰笑了笑,他嘴角勾起,是个礼貌的笑容,眼睛里却一点笑痕都没有。几天前他偶遇九十九由基,女性特级咒术师穿着无袖,抱着头盔,懒洋洋地说:“夏油君还真够疯的了。”


“但那确实是个方法,对吧。”夏油说。


“嗯,但我不会这么做。”九十九说:“让人类进化有很多方式,你这样的方式很难实现,所以对于我来说是个不现实的工作。不过想法不错。咒术师的死亡,只要是用咒力确实杀死了,的确不会产生咒灵。”


夏油杰在那一瞬间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响。如果这世界上没有非术师就好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夏油杰比谁都清楚自己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绝不能落下去。绝不能。夏油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站在夜蛾的办公室外,用力地拍了拍脸。


他想起五条悟。


夏油杰。他对自己说,你不能下坠。


他往宿舍的方向走,迎面看见一身是血的七海建人和硝子。夏油杰站在原地,他们无声地对视,最后是硝子率先开口,她说:灰原死了,你要来见见最后一面吗?


夜蛾正道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他们、咒术高专如今唯一剩下的这几个人站在走廊里,彼此对视。夏油杰听见巨大的白噪音,把他吞没。他想起天内理子。那是唯一一个死在他眼前的朋友。尽管到最后理子也没有说我们是朋友,但夏油杰仍旧如此认为。理子和满身鲜血的七海重合,七海蒙着毛巾,一动不动地站着,一身的血。


血。声音。夏天。


血。理子。夏天。


血。灰原。夏天。


血。夏天。


夏油杰什么都听不见。他跟着硝子走进医疗室,看见一块布。惨白惨白,亮的令人想吐。夜蛾正道什么都没说,或者说了什么他没有听到,他离开了医疗室,硝子站在门口,点起一支烟。七海终于坐下来,他没哭,或者哭了,夏油杰不知道。他脑子很乱,或者什么都没有。过了一会儿,夏油杰走到台子边上,慢慢地掀开那块布。


他想吐。夏油杰闭上眼,感觉自己仿佛彻底从这一切中脱离。他想念五条悟。夏油杰不知为何,心里生出这样想法。他没问什么,也不打算问。他们三个站在不同的角落,还有一个躺在台子上即将被解剖的灰原雄。他们沉默。沉默。过了很久,七海轻声说:“如果我再快一点,灰原就不会死了。”这句话好像忽然令他崩溃了一样,七海狠狠地抓着毛巾,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说:“为什么是灰原?为什么?五条悟不是很强吗?为什么不是他面对这一切?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灰原——”


他问:为什么是灰原。


他又问:为什么五条悟不在。


夏油杰忽然很想笑。


你看。你看。夏油杰静静地走出去,他走过硝子身边,说道:“能给我一支吗?”


家入硝子挑了挑眉,她说:“烟草可不治疗苦夏。”


夏油杰看她。他们对视,夏油杰无奈地笑了笑,说:“给我一支吧,硝子。我现在有点想吐。”


家入硝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把皱巴巴的烟盒拍在夏油杰的胸口,转身把七海赶了出来,说要开始工作。夏油杰把七海带回宿舍,让他冷静一会儿,他捏着皱巴巴的烟盒,站在走廊上给五条悟发短信。


他说:“悟,灰原死了。”


过了一两秒钟,五条悟回答:“是吗。”


是吗。


夏油杰笑了笑,他叼起一根烟,却被烟草呛得咳嗽起来。好像有什么终于压弯了他的脊梁,夏油杰慢慢地弯下身去,仍旧在咳嗽,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在哭。


哭谁呢?


哭什么呢?


夏油杰蹲在走廊上,擦掉那些眼泪。片刻,他站起身,揉碎手里的烟,反复地看五条悟发的那个字。


“そぅ。”[1]


夏油杰知道,没什么能够拉住他了。



05.


夏天适合道别。


夏油杰和五条悟在新宿见面,算是偶遇,也不算。五条悟静静地看着他,夏油杰并不躲闪,只觉得很轻松。


落下悬崖也很轻松。这种感觉,五条悟永远也不会理解。我没有路了,悟。夏油杰在心里对他说,我已经没有路了。这一条朝圣的路都是荆棘,它们扎穿了我的心脏、我的手脚、它们把我钉在半途,让我看到这一路上有多少人如我一般倒下,又如我一般死去。我要去追寻其他的东西了。悟。那并不是你,不是那颗星星,不是善,也不是恶。


我要践行我的道。


夏油杰对着五条悟笑,好像自从天内理子离开后他第一次感到轻松。周围都是些猴子,他们不知未来,他们没有未来。唯独你和我才有。


我跳下悬崖了。悟。


夏油杰说:“是你的话,什么都有意义。”


所以——


夏油杰注视着五条悟,他仍旧是天蓝色的。他忽然想起自己宿舍里的床单,最后他仍旧换掉了那些灰色的、毫无品味的布料,虽然可能没有用处。但这世上没有用处的事情太多,不差这一件。


夏油杰转过身,眼前色彩顷刻褪去。


他走向大义。



我在不近又不远处,用明天换你靠近我。[2]


Fin.

——

[注1]:意为“是吗”,有遗憾的语气。

[注2]:是歌词。



感谢大家阅读,大概试图描写了一番关于夏油杰叛逃前那种紧绷感。笔力不足,写不出万分之一,多有矫情,也请见谅。夏五感情可能略显单薄,主要都凝聚在夏油杰心理变化上了。

顺带一提BGM天外来物这首歌很好听。

再次致谢阅读,如果喜欢也希望可以得到评论!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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