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言

搞点东西。更新不保证 啥都随缘。

【忧五】指缝(下)

文‖温锦言

·CP:乙骨忧太×五条悟

·避雷注意:本篇有一丢丢的夏五情节,挚友意义上的。

·期末考完了终于写完这一篇

·我深知乙骨忧太有女朋友,实际上这篇忧五并没有爱情这个意味,比起爱情更像是执念吧。

·下有1w+,感谢阅读。



5.


熊猫前辈无法和他们一同去神社参拜,十分不满地留在五条家扯着手帕看电视新闻转播。于是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冲向最近的神社,才发现快过十二点的时候,神社附近出奇的热闹。山上祭典里到处都是穿着漂亮和服的男男女女,手里拿着苹果糖,三三两两地排在人群里,等待跨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乙骨抬起眼,他看见一排排火红的灯笼,那些灯影火光本来是吉祥如意的象征,可不知为何,乙骨仍旧想起他在涉谷亲手放的那一场火。


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乙骨忧太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个意象就此丢出脑海。他和五条悟不知不觉落在最后面,真希回头问道:“好像队伍要排很长——你们不快点的话,会被冲散哦?”


“没关系。”乙骨忧太温和地弯起嘴角:“时间还有很多。”


五条悟是那种天生就该做明星的类型。无论何时,他永远都是人群目光的焦点。乙骨忧太只是站在他身边,就能够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好奇又热切的目光,乙骨忍不住偏头去看自己的老师,发现他正无聊地咬着苹果糖,一只手插在兜里,用另外一只手玩着手机。


确实。乙骨忧太发在内心地觉得自己的老师是个相貌优越的男人,与其说是单纯的帅气,不如说五条悟身上更有一种凌驾在性别之外的美感。真是不愉快。乙骨忧太淡漠地垂下眼,五条老师被人窥伺——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格外的不愉快,连带着眉眼都不知不觉地敛起了几分寒意。这时身边的青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将乙骨一瞬间拉回现实中,快速抬起头问:怎么了,老师?


“糖掉了。”五条悟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委屈似的,一手搭在乙骨的肩上,指着地上的一小块糖果:“忧太在这里排队,我去买新的。”


乙骨忧太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袖子,对上五条悟墨镜后闪着光的眸子,说道:“老师,我陪你一起去吧。”


“忧太是担心我一个人跑掉吗?”五条悟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却默许了他的行为。青年搂过少年的肩膀,笑道:“好吧,不过我没有带钱包,要麻烦忧太了。”


于是他们从长长的队伍里钻出来,逆着前来参拜的人流往祭典小吃街走去。五条悟丝毫没有打算顾忌自己学生的口袋,他从第一个章鱼小丸子的摊位买到最后一个,完全忘记最开始是为了吃苹果糖。乙骨忧太在他身后任劳任怨地一面付钱,一面问道:“老师,需要我帮你拿着吗?”


“不用哦。”五条悟把纸盒丢进垃圾桶,心满意足地吃着棉花糖。五条悟似乎还是之前的五条悟,即使身上穿着昂贵的和服,也依旧无法成为一个靠谱的大人。乙骨忧太将纸币递给小摊摊主,听到对方笑着说:“小哥,还有两分钟就要到新年了哦。您可是我今年最后一个客人了。”


“是这样吗?”乙骨忧太弯着眼睛笑了笑,说道:“谢谢。”


于是在此刻,人们仿佛突然拥有了某种默契,纷纷停下脚步。乙骨忧太直起身,突然意识到五条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外。几乎是一瞬间,乙骨忧太感到寒冬此谷的冷意,风从缥缈的远方像细密的针一样扎进他的身体,令他猛地握紧了拳头。


老师、老师、老师。尽管乙骨忧太清楚五条悟绝不会出现任何差错,可他依旧感到一种无处消解的烦躁。周遭的空气变得粘稠,像是有水声裹住他的耳膜,令乙骨忧太感觉这一切都与他距离十分遥远。人们大声地倒数十秒、大声地欢笑、最后与满天的烟火融在一处,也绽放成烟火。


所有人都停留在原地,只有乙骨忧太慢慢地向前走去。


五条老师。乙骨忧太幽深的眼瞳里仿佛藏了一把锐利的刀锋,他慢慢地张开自己的咒力去搜索属于五条悟的咒力波动,发现他并没有打算隐藏自己,仿佛在对乙骨忧太说:即使你来也可以。


乙骨忧太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背对人群钻入了山间的小径。远离祭典的路没有灯笼,只有满天烟花的余光隐约映衬着山路。乙骨忧太避过人群目光,加快了速度,数分钟之内便攀上山峰,一眼就能看见坐在观景栏杆上俯视人群的青年。五条悟的雪发被风吹得凌乱,他一手无聊地晃着墨镜,另一只手掐着光秃秃的棉花糖木棍,听到声音,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并没有回头。


“哟,来得真急啊。”


五条悟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道:“等一下要一起等日出吗,忧太?”


乙骨忧太慢慢地收紧自己的手指,说道:“好啊。”


于是他们之间没有谁再说话,仿佛是真的要等待日出。乙骨忧太注视着山下灯火,他无数次地思考自己,思考五条悟,思考里香。乙骨忧太仿佛要在新的一年的伊始将自己从里往外剥得粉碎,表面上却依旧是冰封的,透不出任何的动摇。乙骨忧太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慢慢地闭上眼。


五条悟不仅仅是他的恩师而已。


乙骨忧太想,他愿意为了五条悟献出生命。




对于五条悟而言,乙骨忧太或许只是他的诸多学生中的一个,再扩大些范围,或许也不过是五条悟这么多年以来救下的特殊咒术师中的一个。五条悟向他伸出手,大概从一开始也不是因为他是乙骨忧太,而是因为里香那强大的咒力,为了咒术界的平衡或是唯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目的。这话听起来残忍,但却从来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乙骨忧太是在里香走后才第一次正视自己的老师。在此之前,五条悟是个蛮横地把他拖进这个世界的不靠谱教师,除此之外,他对五条悟的一切一无所知。圣诞节的深夜里五条悟做厚蛋烧,味道很甜,或者说是甜过了头,乙骨忧太咬下第一口,忍不住叹了口气,哑着嗓子问:“老师,您放了多少糖?”


“半罐子——”五条悟晃了晃糖罐,笑道:“也还好啦,不是很多吧?”


哪里不多啊。乙骨忧太发自内心地吐槽。他吃掉半盘厚蛋烧,觉得喉咙里都糊上一层又甜又腻的砂糖。也许糖分真的能够令人安定,重新开始思考,比起刚才的情绪崩溃,乙骨感觉自己此时此刻似乎终于能够冷静下来。乙骨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眼睛红红的,看向已经懒散地靠在沙发里看宣传单的五条悟,说道:“谢谢你,五条老师。”


“不用谢啦。”五条悟语气很是随意,他翻了翻甜点店的宣传单,折到某一页点了点其中最昂贵的招牌卡布奇诺,笑道:“下次如果去北海道出差,忧太带这个伴手礼回来怎么样?咒术师的工资还是很高的,也不是很贵……”


乙骨忧太感觉十分不可思议。他拥有咒力不可思议,他诅咒里香不可思议,他接受了一无所有的事实也不可思议,他是五条悟超级远房的亲戚也不可思议,甚至现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谈论伴手礼的五条悟,在他眼里也十成十的不可思议。乙骨忧太忽然想起那个被自己重伤的披着袈裟的男人,下一次是否还会再见到他呢?五条老师似乎亲切地称呼了他的名字,他们之间是不是曾经也发生过什么呢?但他或许不该问。乙骨忧太从自己撕心裂肺的疼痛里抽离出来,突然发现一直留在他的宿舍里不肯离开的五条悟,或许也不是单纯地担心自己而已。


乙骨忧太静静地看向五条悟,说道:“老师,我还会再见到使用咒灵操术的那个男人吗?”


五条悟翻宣传单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慢慢地看向乙骨,落雪似的眸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朦胧的光色。许久,他轻笑了一声,说道:“不会哦。我已经杀了他了。”


乙骨说:“老师其实不想杀他吧。”


这是他的直觉。五条悟与夏油杰之前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一无所知,但乙骨却能够隐约意识到对于五条悟而言,夏油杰具有某些特殊的含义。他的老师长久的沉默,没有回应乙骨的话。乙骨意识到自己的过界多言,一时间抿起嘴角,却又想不到任何补救的办法。然而五条悟并不会让他太为难,他的老师从沙发上坐起来,按了按自己的鼻梁,懒洋洋地说:“不是哦。忧太,我想杀掉他很久了,毕竟他可是咒术界的大麻烦,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是这样啊。”乙骨忧太点了点头。实际上话题到这里已经应该结束了。就算迟钝如乙骨忧太,也能够意识到五条悟言辞中隐藏的真意。可是——乙骨忧太注视着五条悟,第一次发觉五条老师并非坚不可摧。心怀秘密的最强咒术师这一刻在他的眼里显得格外的寂寞,可能因为灯光昏黄,可能因为乙骨眼里的泪,可能因为今天短短的一天发生的无数事情。如果是往常的乙骨忧太,此刻肯定会告辞休息,整理好心情再面对五条悟。但今天的乙骨忧太很难正常,他站起身收拾好餐桌,洗了碗,随后又给五条悟倒了一杯热水,正坐在茶几前,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五条悟放下手里的宣传单,略微挑了挑眉梢。


“忧太,很晚了,还不去休息吗?”


他问。


乙骨忧太静静地看着他。也许这是如今仅有一次的机会。乙骨忧太想。他说:“老师当初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我对咒术界也是有害的吧。”


“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啊。”五条悟从沙发上坐起来,左手手抵着膝盖托着下巴,歪着头看着乙骨忧太,像是很不理解似的,“咒术界的高层老爷爷们贪生怕死的要命,一听到有特级咒灵就只想着袚除和杀戮,但这解决不了问题嘛。能够做人类守护灵的特级咒灵,并且能与人沟通——听起来是个很稀有的案例。我承认,从一开始你的死活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五条悟懒散地眯起眼,声音残酷却又欢快,“无论你是死是活,里香是否会暴走对我来说都没有影响哦,毕竟我是最强的嘛,就算是里香能够完全彻底的暴走,我也不用使出全力就可以消灭她。不过,我不想这么做。”他沉下声音,淡淡道:“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改变了想法。”


“乙骨忧太应该入学咒术高专,他应该学会如何控制咒力,他也应该选择咒术师这一条道路。这是我自己独断的判断。”五条悟清冽的眼瞳近乎是某种无情的透明色,他说:“因为忧太,在一般的人类社会是活不下去的吧。”


“忧太你啊,其实是个自私的、甚至控制欲很强的家伙哦。不然我为什么要说爱才是最深的诅咒呢。”五条悟淡淡地笑了笑:“干咒术师这一行的多少都有点疯狂,只是忧太你疯的更彻底。啊,不过在我看来这可是优点。”他摆了摆手,说道:“忧太很适合做咒术师,而且,忧太在高专不是过得也不错吗?所以这证明我当初的想法完全——正确。啊、不过我也没想到忧太居然是菅原道真的后代就是了……”


五条悟正经的时候甚至没有超过十分钟,很快恢复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重新栽进沙发里,一脸感叹世界奇妙似的神情。乙骨忧太怔怔地听他说东说西,不知不觉地落下泪来。


你说得对,五条老师。乙骨忧太站起身,匆匆扔下一句我先去休息,连茶水都没有收拾就慌张地、逃命似的回了房间。乙骨抵着房门,有些不知所措地擦着眼泪,想,五条悟说的都是对的。爱是诅咒、爱是束缚、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自我主义者、咒术高专是他的容身之处,同年级的同学们都是他重要的人。乙骨想,他愿意为了这些同窗们付出生命。


但带给他这一切的人是五条悟。


乙骨忧太慢慢地握住拳头。


他要变得更强、更强,强到比五条老师还要强大,这样他才能保护他所重视的一切。


这样他才能够堂堂正正地在五条悟面前说,我也能够保护老师。


他愿意为五条悟付出生命。



6.


乙骨忧太永远不够强大。


这是他在五条家照顾五条悟的那段时间,五条悟昏迷不醒所时刻提醒他的事实。


乙骨坐在床边的地板上静静地观察五条悟。他很少有机会能够长久地注视着自己的老师,平日里的五条悟肆意妄为,像风、雨、这世界上一切抓不住又得不到的东西,从不会为了谁停留。乙骨静静地注视他,却又感到难过与软弱。


五条悟变了很多,又好像没变。那张跟少年似的、时间凝固了一样的脸永远都令人惊艳。来到五条家后乙骨忧太也听到了许多关于五条悟的传闻,与他所想象的五条悟完全不同——五条家主强大地不容置喙,家族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没有人能够成为他的阻碍,每个人都臣服于他。五条悟是遥远的神子,是五条家所供在神坛上的神明,五条家的每个人都为他突然的倒下而忧心忡忡,也为了五条家的未来惶惶不可终日。乙骨忧太静静地听着,他问:那你们不会担心五条老师本人吗?


我们担心啊。五条家的侍女们歪了歪头,因为没有家主,就没有五条家啊。


五条悟是他们口中的符号,是咒术界的符号,没人真的理解过五条悟这个人的喜怒哀乐,没有人真正在意过五条悟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乙骨忧太长久地沉默,他感到连愤怒都是奢侈,留给他的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疲惫。


乙骨忧太回到五条悟的房间,依旧注视着他的老师。


许久他发现,五条悟瘦了。



五条悟醒来后有一段时间身体十分虚弱,甚至无法利用六眼压制自己溢出的咒力,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波及旁人。只有同为特级的乙骨忧太才可以面不改色地接近他,而不因他的威压而止步。


“抱歉,忧太。”五条悟拢着被子,放松地闭着眼说道:“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别这么说,五条老师。”乙骨把午餐放在床头柜上,说道:“老师能醒过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哈哈,被怜悯了呢。”五条嘴角微微一勾,他往乙骨的方向偏了偏头,问道:“有巧克力吗?真希望不是味增汤啊。”


“有饭后甜点,老师。”乙骨端着奶白色的鱼汤,笑道:“不过还是先喝鲫鱼汤,可能有点清淡。”


“诶——”五条悟拖长声音,还是乖乖地张了嘴。


“老师这样子,真的很像小孩子。”乙骨忧太笑道:“快一点好起来吧,老师。我很担心你。”


五条悟轻叹一口气,他说:我果然还是被怜悯了吧,忧太。


又过了几天,五条悟似乎重新适应了自己的咒力,逐渐能够收敛身上锋利的气场。他渐渐恢复到涉谷战前的状态,开始下床走动,尽管身边还是只有乙骨忧太一个人敢接近。


乙骨带着铜锣烧进来就看见五条悟正坐在大开的和室门边,披着松垮的和服挨着柱子看雪。五条悟正蒙着黑色的眼罩,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和服穿的随意,露出纤细又白皙的脚踝,远远看着都透出一股冷意。乙骨拿起衣架上的厚衣服,走过去轻轻地披在五条身上,平静道:“老师,天气这么冷,还是进被炉里要舒服哦。”


“突然想看看雪。”五条悟蒙着眼罩转向他,笑了笑:“有橘子吗?”


“有铜锣烧。”乙骨答非所问。他扶着五条悟进来,随手掩上和室的门。


尽管五条悟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恢复的要好,连硝子都说可能再过两天又会变回到那个生龙活虎的五条悟。然而乙骨忧太依旧很紧张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眼睛黏在五条悟身上。自从几天前五条悟闭着眼从院子里走回房间的途中小腿磕上楼梯留下一块青紫色的淤青后,乙骨忧太说什么都不肯放任五条悟一个人大范围活动。


“就算老师有无下限,这样也是有可能感冒的。”乙骨忧太倒了热茶,把五条悟塞进温暖的被炉里,替他紧了紧外衫。


“好——”五条悟懒洋洋地拖长声音,“不过忧太,也差不多可以不用这么紧张了吧?说起来最近好像有老爷子想来见我,啊、没给夜蛾校长写信汇报……早知道上次硝子来的时候我就该问一句学生们都怎么样。忧太也不要总待在我身边,也回高专看看他们吧。”


“家入老师说大家都很好,不用担心。”乙骨看着他,说道:“现在是老师的状况比较重要。”


“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五条悟撕开铜锣烧的包装,一口咬掉豆沙馅,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角,“等一下真的想吃草莓芭菲……啊、忧太要尝一尝铜锣烧吗?这个很好吃哦。”


“不用了,现在老师比较需要糖分。”乙骨笑着回绝。他正坐在五条悟身边剥桔子,清甜的水果香勾着五条悟凑过来,他头发长了些,刘海软软地搭在眼罩上,轻轻地落在乙骨的手背。乙骨像是捧了一把雪,或者是易碎的冰,剥桔子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老师的头发变长了。”乙骨把剥好的橘子推给五条悟,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掰开吃,如此感叹。五条悟歪了歪头,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却被乙骨忧太捉住手腕。


“?”


“老师手上还有橘子汁呢,黏黏的,碰到头发会不舒服的吧。”乙骨拿起打湿的手帕小心地擦着五条悟的手指。五条悟嘴里塞着橘子,略微偏过脸看向乙骨。他蒙着眼罩,乙骨便不知道他那双明丽的眸子里究竟是什么表情。


乙骨忧太只得隐藏再隐藏。他生来自私又占有欲强,却不敢在五条悟面前露出半分端倪。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注视着五条悟平静的睡颜,一次又一次地回忆他看见五条老师满身的鲜血时候的暴戾。时间无法抹平他内心的暴怒,越是回忆,那些伤口便越是清晰,仿佛一并刻在他的身上,疼得令他无处安放他满心的焦躁与恨意。乙骨垂下眼,终于在那些罪恶的念头里意识到:原来五条悟早已经对他如此重要。


“嘶。”五条悟轻抽了一口气,伸手扯掉自己的眼罩认真地打量起自己的学生,伸出手拍了拍乙骨的手背,“想到什么了,脸色很难看哦。”


“啊、抱歉,老师,弄疼你了吗?”乙骨有些慌张地松开手,却被五条悟反客为主地握住他干燥的手掌。青年的眼睛很亮,像是破碎的宝石,或者是一场漫长的风雪。他苍蓝的眸子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乙骨,许久,他放开乙骨的手,慵懒地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


乙骨忧太忽然在这细微的动作里被泼了一盆冷水,冷得连他的心脏都可以一并冻住随后破碎。啊。他想,是啊,五条悟并不会回应他的一切感情。他就是这样一个无情又残酷的人,做万无一失的老师,关心学生的心理健康,但却绝不会引火上身。乙骨忧太慢慢地站起身,低声说茶冷了,我去拿新的。五条悟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清淡的认同,仍旧在吃冰凉的橘子果肉。


是我过界。乙骨忧太一遍遍地想。是我过界。


他回去的时候五条悟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他披着外套,整个人缩进被炉,脸埋在手臂里,只露出一小块白的透明的皮肤。乙骨远远地坐下,把茶水轻轻地放在走廊上——看样子他是白跑一趟,不过一会儿茶又要凉了。但是没关系。乙骨垂下眼,远远地看着五条悟。五条悟可以只把他当做学生,只要他还能留在五条悟的身边。


只要他能留下来。乙骨低头看见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银色的戒环发烫,是一枚印在他心脏上的烙印。里香。里香。乙骨低下头亲吻银色的光,轻轻地抵上额头。


乙骨忧太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对五条悟的所有情感都并不算是爱。五条悟亲手拯救了他,给了他容身之处,让他从此以后能够在这世界上活下来。五条悟特殊、遥远、无坚不摧。他是乙骨忧太需要用一生去保护的精致的工艺品,是永远不舍得使用或者弄脏的餐具、是乙骨忧太永远触摸不到的彼端。


乙骨忧太为自己设下束缚。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五条悟说:“爱是最深刻的诅咒。”


原来无论是里香还是五条悟,乙骨忧太最诅咒的人,一直是自己。



乙骨忧太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新年的第一天温度低得惊人,即便是穿着和服也能感到山上冷冽的寒风。乙骨忧太把冻得发红的手藏进和服袖子里取暖,身边的五条悟我行我素地坐着,一直注视着遥远的祭典的灯火,看它明亮,再看它熄灭。他们仍旧沉默,这时候乙骨忧太听到自己手机在震动,他接起电话,听到真希懒洋洋的声音:“你和五条老师跑到哪里了?我们要回去了哦,不等你们OK吗?”


“啊,那你们先回去吧。”乙骨轻声说:“路上小心。”


“当然。”真希低笑一声:“不过野蔷薇他们确实也困了,我和棘会负起责任的。但是悟那家伙就拜托你咯,别让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哦。”


“嗯,知道了。”


乙骨挂断电话,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够开口的契机,转过脸说:“老师,他们先回去了。”


“是吗。”五条悟弯起眼睛笑着看向他。五条悟的眼睛真的很美,落在遥远的夜幕里,像是一颗坠落的星。乙骨忧太忍不住向他走近半步,低声道:“老师,我一直就想问了……”


“老师从狱门疆里出来,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呢?”


五条悟怔了怔。乙骨的神情很认真,黝黑的瞳仁直直地看着他,像是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五条悟并不讨厌乙骨忧太,相反,直到此时此刻,五条悟都认为他的学生们里最有天赋的莫过于是乙骨忧太。还真是敏锐啊。五条悟扯了扯嘴角,懒洋洋地转过脸,说道:“听起来好像你已经有了答案。”


“我想听老师说出来。”乙骨忧太走近他一步,认真地注视着五条眼里的星星,一字一顿道:“我知道老师不需要我担心,我也知道老师越来越强大,但是我想知道老师是怎么从狱门疆里离开的,我也想知道这代价会不会对老师造成什么潜在的影响。老师,请告诉我吧。”


请告诉我吧。


五条悟看着自己的学生。乙骨忧太成长了许多,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怯懦的男孩。尽管他仍旧偏执、疯狂,但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五条悟笑了笑,他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忧太。只是我久违地见了故人一面。”


故人。故人。乙骨忧太猜到了答案,却不愿意相信。但没有什么能够阻止真相大白。乙骨听见自己的老师语气里隐约透着一丝笑意似的,说:“杰那家伙,虽然蠢,但还不算是无可救药啊。”



7.


五条悟在狱门疆里见到了夏油杰。


确切来说并不是夏油杰本人,更像是个货真价实的亡灵,不会说话也无法交流,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形状,像是一层薄薄的雾一样聚在五条悟的面前。夏油杰并不说话,五条悟也不说话。他们彼此对视,直到五条悟最先败下阵来,对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大声感叹:


杰,你可真是个蠢货。


五条悟在被封印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的败因是什么。他尚且短暂的二十八年里,唯一能够令他多年后放不下又无可奈何的人只剩下一个夏油杰。这无可厚非。五条悟从小生于大家族,直到进入咒术高专,他才算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拥有属于自己的社交关系。夏油杰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以至于五条悟多年后依旧会在夏油杰叛逃后说:他是我唯一的挚友。


“所以——”五条悟靠着狱门疆的尸骨,慵懒地撑着下巴:“走到这一步,我也算是无计可施了。”他合着眼,没有理会眼前夏油杰的虚影,只自顾自地笑,说:“早知道当时就该把你烧个干净,事情到这一步也都是我的错。这可真是个大教训——难怪去年硝子不愿意理我。也不知道学生们到底怎么样了,哎、我还是有点担心……”


“悟,你还是这幅样子,可不行啊。”


熟悉的声音打断可五条悟的喋喋不休,青年微妙地停顿了一瞬,慢慢地扯掉眼罩,看向那片雾气。


“这算是后手吗?”五条悟问。


眼前的“夏油杰”只是苦笑了一声,说道:“不,准确的说是无可奈何吧。”


无可奈何。五条悟重复这几个字,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放声大笑。五条悟摘掉自己的眼罩,坐直身体,支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夏油杰,擦掉自己笑出来的眼泪。


“还真是丢脸啊,杰。”


“彼此彼此吧。”夏油说。


五条悟长舒一口气,扬了扬下巴:“外头那个拿你身体作威作福的家伙,我出去就宰了他,你也不用担心。”


夏油杰嘴角勾了勾:“那可谢谢啦。”


他们在狱门疆里相对无言。阴阳两隔。五条悟却没有太多实感,好像这个很快就会消失的夏油杰仍旧是多年前坐在身边一起招惹夜蛾正道生气的那个愣头青。时间过得太久,五条悟和夏油杰走向这世界的两端,却依旧会在某一个时刻重合,在夏油杰的第一次死亡、以及最后一次。


“悟,你并不是不能离开狱门疆。”夏油杰说:“敢冒险吗?”


五条悟摸了摸下巴,似乎理解了他想要说的话。


“诶——真是老土的剧情啊,杰。”五条悟从骨头堆砌成的王座上一跃而下,伸了个懒腰,活动起自己的肩膀:“所以是什么、你再死一次的牺牲?发挥余热?哇,不会一年前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吧?杰好可怕——”五条悟拖长了声音,六眼很亮,在黑暗的狱门疆里仿佛是唯一的发光体。他游刃有余,并不在意自己被封印的咒力以及窘迫的处境。二十八岁的五条悟仍旧天真又残酷。夏油杰只是慢慢地后退,他问:敢赌吗?


五条悟笑起来:有什么不敢。杰,我可是最强。


于是五条悟奔赴赌约。


即使是现在,五条悟也很难解释清楚夏油杰究竟是以什么方式激怒狱门疆,从内部现出破绽。只是在他反应过来时,雾气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狱门疆中封印多年最终死亡的强大咒术师的怨念集合。五条悟自诩最强,却仍旧在昔日的强者面前吃尽了苦头。被刀刃穿透心脏、肋骨折断、血糊住喉咙。五条悟太多年没有感受到生与死的界限,在狱门疆里至少有一秒钟,五条悟是完全失去意识的。


只是他知道,自己并不能够就此死去而已。五条悟想,夏油杰死前好歹算做了一件好事,而他的学生们还在外面生死不明。无论是“五条悟的封印”还是“五条悟的死亡”对于咒术界而言都是毁灭性的打击,五条悟所保下的那些不被咒术界所容的咒术师们、他的学生们全部会就此遭殃。五条悟一贯很有责任心。二十八岁的末尾,五条悟踩着自己的鲜血,悟明他真正能掌握的东西。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五条悟来做这个无坚不摧的神明。



“我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哦。”五条悟说:“可能是又死了一次,不过作为交换好像自己变得比过去更强了。”他看向乙骨忧太,语气里都是满不在乎的意味,“所以忧太不用担心我。”


“就是这样的老师才令人担心吧。”


乙骨忧太咬牙。他声音太轻,五条悟没有听清,往这边靠了靠,笑道:“刚刚忧太在说什么?啊……还有一会儿就到日出时间了吧,那边的天空已经——”


“——我说,就是这样的五条老师才令人担心啊!”


乙骨忧太猛地打断他的话,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五条悟的手腕,把人几乎是强硬地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拽。五条悟没有防备,险些从栏杆上栽下来,幸好他反应够快保持住了平衡。


五条悟面对暴怒的学生,一时间有些恍惚。忧太在生气啊。他想。但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吧。五条悟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眼里难得露出一点茫然。


“……为什么要生气?”五条悟眨了眨眼,像个男子高中生一样的脸上是货真价实的不解。五条悟伸出手揉了揉乙骨的头发,笑道:“不用那么紧张,忧太。老师我可是很强的,是最强哦。”


不。不是这样的。乙骨忧太生出落泪的冲动。就算你是最强,你也会受伤,也会感到疼痛,也会落入那样狼狈不堪的境地,甚至要亲手再杀一次重要的友人。所以为什么你会如此的轻描淡写?乙骨忧太深吸一口气,话音出口的时候,他才听到自己声音里的哽咽。


“但是老师也是人吧。”他说:“老师不是也会疼吗?不也因为受伤病了很久,不也需要人保护吗?为什么老师对自己一点都不在乎?老师难道不会伤心,不会寂寞,不会痛苦吗?明明老师也是人啊!”乙骨用力地握着五条悟的手腕,冰冷的风吹进他的眼眶,令他无法控制地落下泪来。


“明明老师对我说过,一个人是会寂寞的,不是吗?”


为什么他会如此难过?乙骨忧太问自己,为什么看着五条悟满不在乎地朝着远处走去他会感到如此的痛苦?乙骨忧太质问自己。他在新年第一个日出忽然明白,他原来从一开始就只想要留下五条悟。留下这个永远孤身一人的神明,让他停留在这乏味又不得不依赖五条悟的人世间,留在他的身边,留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他想拉住五条悟,想保护五条悟,想成为牵绊五条悟的一根绳索。


他可能无法成为夏油杰那样永远在五条悟心里留下一席之地的人,但他也绝不会成为夏油杰。他只想作为乙骨忧太、作为五条悟最优秀的学生、作为曾经被他拯救过,至今也深深感激他、尊敬他的咒术师永远保护他,永远为他付出一切。乙骨忧太听见自己说:“老师,我不想让你寂寞。”


“老师,请留下来吧。”他的额头抵着五条悟的手背,只是落泪,像是朝圣者的跪拜与臣服,又像是祈求谁的怜悯。五条悟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学生的崩溃,许久,他伸出手轻轻地擦掉乙骨脸上冰冷的泪痕,捧起乙骨忧太的脸。


“真是任性啊,忧太。”五条悟苍蓝的眼里露出无奈的笑意,“你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让我怎么拒绝呢?”五条悟的手指微凉,细长的手指轻轻擦过乙骨的眼底,像是想要带走那一片泪水。五条悟看着他,说道:“忧太像是在告白一样,不过真的要告白的话,里香可能会哭哦。”


乙骨忧太深深地注视着五条悟含笑的眼睛,六眼——这是上天给予五条悟的诅咒与祝福。乙骨忧太在这双眼下无所遁形,他感到冷,却又满足。他握着五条悟的手,冰冷的戒指卡在五条悟的指间,他们十指相扣,而乙骨忧太勾起嘴角,说道:“老师,请让我一直保护你,好吗?只要老师不再寂寞,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只要老师不再是一个人。总有一天我会追上老师,我会比老师更强,五条老师,在此之前,可以请你留下来吗?”


五条悟平静地凝视乙骨幽深的眼瞳,他握着乙骨忧太的手,恍惚间仿佛听到一颗年轻的心脏震动的声音。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跳跃而出,明艳的朝霞顷刻间铺满了整片天空。五条悟看见了光、看见了不可阻止的未来,看见了沐浴在金色的光晕里的乙骨忧太,也看见了一个无畏无惧的少年最真诚的祈求。五条悟轻叹一声,日出太冷,又不可阻止,像是乙骨忧太无论如何也要向他走来。忧太、忧太,你并不知你在做什么。五条悟想,你并不知你在做出一个永远无法达成的承诺。只是——


一个人确实很寂寞,忧太。


于是五条悟轻声说:“忧太,你要努力地走过来才行。”


黑发的少年人望进青年那幽蓝的眼瞳,新年日出将他们都映成金色的。少年人一点点地、以一种绝对的自私主义慢慢靠近自己的老师,他轻轻地贴上五条悟的额头,虔诚地、却又孤注一掷地吻上他微凉的嘴唇。


又哭了吗,忧太?五条悟轻笑。


他的老师身上有雪的味道,乙骨这样想,一时间忘记了回答。他很快听到他的老师慵懒地笑了一声,那丛雪在日光下慢慢地融化,变成水、变成泡沫、变成阳光。五条悟冰冷的手指贴着乙骨的侧脸,他轻笑一声:结果到最后,咒术师都是一群疯子。


疯子。你是,我也是。


雪发的青年回吻了自己的学生。


乙骨忧太拥抱他,仿佛在抓着一簇从指缝穿过的阳光。



你说得对。五条老师。乙骨忧太在这个吻里闭上眼睛。


你说得对,我们都是疯子。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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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

大家的评论我有看到!但是会不知道怎么回复所以就没回复,真是对不起!

很感谢大家的喜欢,也希望能写出想象中的忧太——

最后,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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