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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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花】鹧鸪天(八)

(八)新伤添旧愁

 *后半截把自己写抑郁了




 

  花无谢强迫自己尽快地冷静下来,慌乱与恐惧并不能让他早一点找到连城璧。他注视着眼前的断崖,从这个高度向下看,崖底雾气太重,看不清谷底全貌。花无谢蹲下来摸了摸崖边的泥土,有些许潮湿,他判断这崖下应当是个山谷——泥土潮湿,定然有树木生长。

 

  花无谢听花满天讲过,山谷与山脊比邻而居,若是山谷内潮湿温暖,便定然有河流与树木。花无谢翻身上马,将大致方位记在脑海里,寻路下山。

 

  他走了整整一夜。花无谢从来没为谁这么拼过命,谷中并不好走,生长的树木繁茂,且大多是花无谢叫不出名字来的。他初涉此谷,既不知哪里是路,也不知如何才不算是冒犯。花无谢被尖锐的枝杈伤了不少,血口子在脸上明晃晃地挂着,他也无暇去管。

 

  他必须要先寻到河水才行。

 

  连城璧从悬崖坠下,恐怕会被河水冲到平缓的洼地或是浅滩,前面路途愈发难以骑马行进,花无谢也不恼,翻身下马提着剑踩着枯枝败叶便一步步挪动着。按理说,他此刻实在不该分心去想一些有的没的,只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作祟,花无谢时不时想起自己与连城璧相处的短短几日,便连带着记起连城璧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他于危难之中。

 

  他们原本不该有交集的。可偏偏连城璧也是在这样山林里,剑若惊鸿,他尚且来不及瞥上一瞥,便被少年温华的笑意给晃花了眼。花无谢缓缓地停下步子,他比谁都要清楚这样的回想意味着什么,他平生未尝爱恋,不知喜欢与风月究竟有什么不同。他以为自己是为了救命恩人生死未卜而良心难安,可心底却仿佛有一道惊雷乍然响起,仿佛天崩地裂。

 

  他是有多久,没能记起宫中的公主了?

 

  花无谢静静地站在原地,他第一次感到一种近乎亵渎的痛楚来。他在想什么?违礼法违纲常,这样的想法不仅是侮辱门楣,更是侮辱那个少年。花无谢生出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可他动不了步子,花二少爷终于缴械投降,他缓缓蹲下身子,捂住脸。

 

  世上风月三千,为什么偏偏要让他遇见一个连城璧呢?

 

 

 

  “飞大夫,你确定他还有气儿?”

 

  萧十一郎采了许多草药回来,时不时还要分心去看一眼捡回来的人。飞大夫一巴掌打在他后脑,怒道:“你不信任我的医术?臭小子,你是不是欠收拾了?”

 

  “没有没有,飞大夫您悬壶济世华佗转世,这位连公子在您的医治下,必然是妙手回春,长生不老!”

 

  萧十一郎实在不愿意被这老小儿揪着耳朵打,他眼睛都没眨一下一连气儿说出这些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回头看向司空摘星。

 

  “说起来,师父,您是怎么知道这人就是连城璧的?再说了,就算他是真的连城璧,您为什么偏要救他不可啊?”

 

  萧十一郎被这个问题折磨了好几天,可是他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司空摘星这几日因为连城璧依旧昏迷不醒而脸色一直阴沉,看起来就跟死了儿子似的,萧十一郎实在好奇这堂堂无垢山庄的少庄主能与司空摘星一个臭名昭著的大盗有什么渊源。

 

  司空摘星叹了口气,他扯过腰间的酒壶糊里糊涂地灌了一口,一声长叹:“连泽天,连泽天曾经对我有恩,我自然也不能不救他的儿子。你问我怎么知道他是连城璧?连家的玉佩就在他腰间挂着呢,也就是你瞎,看不见而已。”

 

  萧十一郎冤枉。

 

  他可没自己师父那么好的定力,见着一个半死不活的贵公子第一反应是看他的玉佩。萧十一郎撇了撇嘴,骂了一句老狐狸,随后被飞大夫赶出去煎药去了。

 

  萧十一郎实在不愿意搁屋子里呆着,他坐在自己劈柴砍出来的木头凳子上,拿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药罐子底下的火苗,心里头还在寻思连城璧的事情。既然司空摘星说什么也要让他活,那他作为徒弟当然是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为什么连城璧会跌落山崖?萧十一郎最担心的就是这种人——武林正道,名门子弟,想必是看不上他们这些江湖上一片骂名的大盗之类。

 

  萧十一郎掂了掂手里的小匕首,寻思着这也无所谓,他不觉得重伤未愈的连城璧能对司空摘星或者自己做得了什么。萧十一郎一贯看不上江湖人中大多的嘴脸,说起来他现在头上好像还有一顶偷盗割鹿刀的罪名帽子扣着?

 

  萧十一郎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蓦地,他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停下了动作。萧十一郎缓缓地站起来,冷冷地看向不远处的树叶,窸窣的声音响了几声随即归于沉寂。

 

  良久,树林里走出来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少年郎,那少年眉目清俊,只是形容有些许的狼狈。他对着萧十一郎远远一躬身,朗声道:“在下神京花无谢,来此寻找一位友人,不知少侠可曾见过?”

 

  他应当是走了许久。萧十一郎静静地注视少年的眼神——澄澈,冷静,隐约含着点笑意。萧十一郎听他自报家门,只觉得这几日他这僻静之处接连中奖,说不出的无奈。

 

  “我知道了,你是来找连城璧的,对吧?”

 

 

  花无谢无法真正的想象出连城璧受伤的样子,直到他站在简陋的木屋里,站在昏迷不醒的连城璧的床前,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年紧紧蹙起的眉,以及他额角不断滴落的冷汗。

 

  花无谢觉得自己的眼泪几乎是要流下来了。花无谢其实一点也不坚强,他小的时候甚至会因为养了半个月就死去的猫而哭到发烧,也会因为一点小伤皱鼻子掉眼泪。他十六岁,他多愁善感,他只是看着眼前连城璧那些不堪入目的伤痕就能感觉到其中每一道的疼痛,他只要一想到这些伤,连带着自己的心口便也仿佛被什么千刀万剐了。

 

  花无谢用那些家教,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矜持逼迫自己不留下廉价的眼泪,他红着眼睛,死死地咬着嘴唇,眼睛仿佛要长在连城璧身上一样,一眨不眨的。

 

  “他……”花无谢哑着嗓子问飞大夫,“他还能醒过来吗?”

 

  飞大夫耸了耸肩,“看命吧,反正死不了了。”

 

  

  接下来的几天花无谢一直待在连城璧附近,他能做的太少了,既不通医理,也不懂如何砍柴生火。他只能跟在萧十一郎身边一点一点学着煎药,劈柴,有的时候萧十一郎还会带着他出去打猎——大概这是花无谢唯一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了。

 

  “你其实也没必要做这么多。”萧十一郎叼着根儿草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吊儿郎当地对花无谢说:“你说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在我这儿荒郊野岭地作践自己,何必呢?你家里人知道了不得心疼死啊?”

 

  花无谢坐在不远处,偏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这也不叫作践。城璧是我的恩人,更是朋友,应该的。”

 

  萧十一郎看着这位富家公子,忽然哼笑一声,歪头将嘴里的野草吐出去,翻了个身。

 

  “我看不仅仅是这样吧。”

 

  花无谢仍是含笑着注视着萧十一郎的背影,轻声道:“也许吧。”

 

  连城璧的伤势日渐好转,虽然人还没有清醒过来,但至少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不再是那种没有生机的惨白。花无谢天天跟在飞大夫身边,听了不少江湖趣事,也多少学了点医术,萧十一郎说他要出去采药,嫌弃花无谢碍事,把他赶回屋子里去守着连城璧。

 

  花无谢搬了个木头凳子坐在连城璧床边,静静地看着连城璧那张莹白如玉的面容,过了好一会儿,才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这几日一直在反思自己对连城璧究竟抱有着怎样的一种感情,花无谢也算是饱读诗书,却依旧没能将心底那些不清不楚的情愫理成一条线。这太过复杂了,花无谢想,若是连城璧再不醒来,他几乎要被那些重荷压垮了。

 

  可他却又心甘情愿。花无谢只想要连城璧醒来,醒来以后,无论是风霜刀剑还是阴谋诡谲,他都想要陪着连城璧一起走,他不愿意自己从一开始就被连城璧不计回报地保护着,他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总有他能做到的事情,也总有只有他花无谢才能做到的事情。

 

  他想告诉连城璧,除去那些难以启齿的想法,除去那些风花雪月的迷乱,他想告诉连城璧至少他花无谢还是连城璧的朋友,至少他私心想要在连城璧心中取得一个值得信任的位置。花无谢觉得自己的愿望未免太过卑微,可他已经别无所求。

 

  “城璧……”

 

  花无谢无意识地念着少年的名字,床帐帷幕微微动了动,花无谢一时间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禁不住屏住呼吸。没一会儿,他便看见少年的眼睫忽闪忽闪的,似乎有苏醒的迹象。花无谢禁不住倾身向前观察他,正对上连城璧尚且有些迷蒙的眸子。

 

  “城璧!”

 

  花无谢站起来就要去叫人,下一刻只觉得被人死死地拽住了衣袖,他回过头,看见连城璧有些勉强地要坐起来,吓得他立刻又回身去扶他。

 

  “你慢点,你慢点!”花无谢赶紧给他摆正了枕头,让连城璧靠得更舒服一些。连城璧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因为没有力气声音也轻飘飘的,花无谢听了一会儿,才辨别出他在问这里是哪儿。

 

  花无谢起身去给他拿水,解释道:“你摔下山崖,被司空前辈和萧兄所救,昏迷了能有四五日了,这是萧兄的家。”

 

  连城璧手上没有力气,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他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花无谢,就着他的手咽了一口清水。连城璧凭借本能整理现在的情况,身上的伤被人处理过不那么疼,不过他仍旧能感觉出现在自己的经脉阻塞,应该是小公子之前给他下的毒并没有被解开。他被人救了?被谁救了?司空前辈?萧兄?

 

  还有花无谢,他怎么会在这里?

 

  连城璧皱起眉,他下意识地按了按太阳穴,或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他觉得耳边总有嗡嗡的杂音,太阳穴也隐隐作痛。花无谢第一时间察觉到连城璧的异样,他皱起眉,起身就要出去。

 

  “我去找飞大夫。”

 

  找谁?飞大夫?花无谢怎么会认识飞大夫?连城璧想的越多便越觉得头疼欲裂,他撑着额,每个字都几乎是从嗓子里硬生生逼出来的:“你说什么?救我的是谁?花无谢,你站住!”

 

  连城璧从来没有如此严厉地对谁说过话,花无谢第一次看见发怒的连城璧,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他慢慢地转过身,困惑地看着连城璧,“城璧,你怎么了?救你的人是司空摘星前辈和萧兄萧十一郎啊?”

 

  萧十一郎?

 

  连城璧只觉得脑中有一根弦蓦地断掉。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手臂缩紧,抱住自己的头。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他连城璧承了世间荒谬,重活一世,怎么还要遇见萧十一郎不可?连城璧以为自己放下了——可那都是笑话!骨骼碎裂的声音尚且在耳边没来得及消散,连城璧曾经死去过的尊严在他的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哭嚎。

 

  你输了,连城璧。

 

  你曾经在那个人手下输得彻彻底底,你重活一世还要承他的恩情。

 

  连城璧,这是劫数,你躲不开的。

 

  不。

 

  他不。

 

  他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连城璧了,怎么还要有一个萧十一郎出现在他面前提醒着他过去的罪孽?那些鲜血,那些梦魇,不该出现的,他连城璧千算万算,不该这样的。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他做的还不够吗?他死去过,他毁灭过,这些都不足以抵去那些冤孽吗?

 

  花无谢发现连城璧几乎是在抗拒着萧十一郎和司空摘星的名字,他将自己缩在被子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苍白。花无谢抢上前去用力掰开连城璧的手——他的手心已经被抠破了皮,几乎要渗出血来。

 

  “城璧?你冷静一点,城璧!”花无谢死死地攥着连城璧的手,一遍一遍地叫他的名字,“连城璧,你看着我!你看着我!”连城璧似乎根本听不到花无谢说话,他只是下意识地在躲避着谁,他不断地后退,终于被花无谢逼到了墙角,再也没有了退路。

 

  花无谢将连城璧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几乎是在逼迫他抬头。连城璧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缓缓地抬眼,那双眸子里充满了痛苦,丝毫没有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模样。花无谢意识到自己正在逼连城璧——无论连城璧此时此刻为了什么痛苦,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在逼连城璧。

 

  花无谢忽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力来,他对连城璧一无所知,所以在他几乎崩溃的时候花无谢甚至什么都做不了。他现在要怎么办?他怎样才能让连城璧冷静下来?他又怎样才能减轻连城璧的痛苦?

 

  “城璧,我是无谢。”

 

  花无谢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揽过连城璧的肩膀,让他能靠在自己的肩上,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我是无谢,你不要认错了人。”

 

  “无谢……”连城璧迷茫地重复这两个字,他伸出手像是在寻找什么,花无谢下意识地将手递了过去,被连城璧一把抓住,缓缓收紧。

 

  “我求你。”连城璧平生从来不求人,可他现在是第一次感觉到无助的滋味,他不想见到萧十一郎,不想见到那些不该见的故人,他要让自己从过去的连城璧中剥离出来,他不敢见到萧十一郎。

 

  见到他,便好像看见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就好像能看见自己罪孽的血肉。

 

  “我求你,无谢,不要让我看见他。”

 

  “不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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